炭烤豹豹

豹豹豹
四肢着地刨
白毛擦冰面
豹掌拨清波

致少年时代(喻黄《梦之浮桥》番外/黄少天生贺)

一颗小红心已经不能表达我的爱意了!看完之后觉得充满了努力的信心!能遇到老魏的少天和能遇到少天的老魏,两个人都是幸运的。祝我们一直以来都如此耀眼的少天生日快乐!

恰空

黄少中心回忆杀,算是个粮食向,时间线在正文开始之前(所以喻队还没出场)。

但是相信所有的过去都是未来的铺垫,因为有了过去的经历,所以才能成为更好的人,也能在将来遇到最合衬的那一位。

希望所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都属于你,黄少天,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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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过一个十字路口,走一条街拐一个弯,就能到一个小区。

小区年代很久了,栏杆与围墙都透着时间的斑驳。走进去以后,左边是很久以前盖起来的第一批单元楼,灰色的墙面上一到夏天就会爬满浓密的爬山虎,远远地望过去一片青翠的绿。

那时候的住宅楼还没建的如同今天的楼盘一般高耸又密集,开放式的走廊和楼道,一栋楼里住的几户人家都是再熟悉不过,上下楼倒个垃圾买瓶酱油碰到了也能侃天侃地地聊起来。

往里走,走到最后一个单元,推开楼底下经常贴着些小广告的,没什么实际作用的铁质防盗门,往里走,走上三层楼,右手边的那一家,就是魏琛的家。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黄少天经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忘了明天早上要上的是哪一门课在哪一栋楼,可是他却直至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魏琛家以前的防盗门上贴着的小广告。

隔音板材,一平米二百。

下面是一串儿电话号码。

是了,那时候魏琛还没搬去音乐学院新集资的家属楼,还住在离学院很远的地方,而那时候的黄少天,也仍然还是个黄毛小子,胳膊短的连4/4的琴都够不到琴头,练个琴能整得一栋楼鸡飞狗跳。

那时候的魏琛还没转去音教院,手边还带着好几个学生,而黄少天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要说特殊,也就是比同龄人更吵闹些,这个吵闹不仅仅体现在他的话比其他学生多,甚至连他拉起空弦的气势和噪音,也比其他人强悍不少。

魏琛还没见过哪个小孩儿就因为听过一首《梁祝》的开头,就从此锲而不舍地每天都会问一声:“魏老师,我什么时候能拉梁祝啊?”

那时候小孩儿还没他一半高,头发因为一路跑过来乱七八糟的,鼻尖儿因为热还微微冒着些汗珠,唯独那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他就那么热切又无辜地看着他,好像刚才发出那些惨绝人寰让人想要捂住耳朵打滚的噪音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能打小他就比别人多一分执着,所以当年同期开始学琴的人那么多,天赋比他高的也不是没有,但最后坚持下来,考去音乐学院的,却只有他一个。

时间过得久了,回忆也会跟着变得不清楚,黄少天早就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年的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第一个换把,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拨弦跳弓,那些回忆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里被磨得一干二净,剩下来记得清楚的,反而是一些不怎么打紧的事情。

从前他学琴的时候总是下午或者晚上,那时候的夏天远不及现在这样热的人发疯。窗户一开晚风吹进来,整个家里都凉快了。他晚上学完琴,家里人还没来接的时候,魏琛会在客厅里给他放CD听,那些动听优美的旋律曾经让他深深地怀疑过自己,怀疑自己手里的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能发出CD机里那样好听的声音。而魏琛家里那么多各个时期各个版本的CD,那些年他也七七八八听了个遍,最后就那么从里面发现了他之后数年中都喜欢挂在嘴边的偶像,海菲茨海大爷。

其实那时候他自己连五线谱上高把位的音符都认不太全,也分不出什么版本之间的好坏区别,只是魏琛给他放一张CD之前,随口说:“这个演奏家很厉害,你知道他被称为什么吗?”

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他也早就忘了,只是当时魏琛的那句回答,他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啊,牛的很,哪天找盘录像带给你看,别看他拉琴的时候淡定得很,但是拉出来的那旋律……啧啧,真是没法儿说!”

“这位啊,是上帝的小提琴手。”

可惜他当时不仅学艺尚未精通,连上帝这么个如雷贯耳的大神他也不怎么感兴趣,只觉得“上帝的小提琴手”这个名号听起来非常的拉风,非常的响亮。而随后CD机里传出来的旋律,明明是他已经听过很多次的曲子,可是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魏老大魏老大,你说我将来能成为这样厉害的提琴家吗?”屏着气听完一首曲子之后他立刻充满期待地去问自己的老师,那神情跟他问能不能拉梁祝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他记得魏琛当时就笑了,其实换作现在他想起来自己这个问题,也会觉得蠢得要命,就好比什么人才敢去问别人,我能不能成为神?

大概除了小孩子,就是因为无知而无畏的人了吧。

可是魏琛却没否认他,他先揉着他的脑袋说了句:“哎哟不错嘛!好小子有志气!”

随后他点了支烟,深沉地说:“只要你想,你就行。”

可黄少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魏琛从桌子上拿过他的乐谱,刷刷勾出来几首练习曲说道:“既然你这么有志向,来来,为师给你加点作业,别偷懒,过几天一起检查啊。”

而等下一次他去上课的时候,魏琛的客厅里就多出了一大幅海菲茨的照片,嵌在玻璃框里,一大张黑白照,正正地对着黄少天学琴时候站着的地方。

“魏老大魏老大,这是谁呀?看着好酷!你看为什么他的大臂抬得那么高?是不是成了提琴家上了照片就算大臂抬得太高也不要紧啦?”那时候学校里的小孩儿们刚刚流行起来用“酷”这个字眼,遇到什么都是哇好酷,于是黄少天活学活用,看着墙上架着琴,大臂的确抬很高的演奏家,充满好奇地问着。

“这就是海菲茨,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牛逼到不行的提琴家。”魏琛拿着弓子点了点黄少天面前的乐谱,“觉得酷……啊?觉得酷就好好练琴,等你也能穿西装打领带站台上演出,全世界都等着听你的录音,都想去看你的演奏会的时候,就没人在意你的大臂抬得高不高了。”

于是信以为真的黄少天只好欣羡地望了一眼墙上的人,随后开始拉着弓制造噪音。

那张墙上的海菲茨的照片,还有魏琛总是从右边传来的指导的声音,以及春夏秋冬不同时节不同的落日,陪伴了他之后所有关于上课,关于学琴的记忆。

时间是怎么走的呢?那时候的黄少天并不清楚。只是琴盒里的松香用完了好几块,琴弦断了换,换了又断,他的个子不断长高,连带着琴也换了好几把,等到最后他拿到那把4/4的成人琴的时候,他也早就不是整栋楼里出了名的噪音制造者,下课回家遇到周围的邻居的时候,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说,拉得越来越好听了。

被夸奖他自然觉得高兴,连着肩上的琴盒都显得不那么沉重,他想着这一次魏琛布置下来的作业里又有什么可以练习的新技巧,就觉得回家的步子也变轻快了。

可也是那时候开始,魏琛的主要工作开始从演奏转向音教,学院里的工作经常让他忙不过来,黄少天每周去上课的时间也是一再减少。

而那段时间他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学习音乐专业,每天练习的时间也是逐渐增多,他开始从小时候那种懵懂的喜欢,变得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这种乐器,从前觉得深恶痛绝的琶音都变得动听,以前恨之入骨的练习曲也变得悦耳。他开始把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琢磨演奏的技巧,以及分析各个演奏家同一首曲子的不同演绎中去。那些细微之处的微妙差别,不同的处理方式带来的不一样的听觉感受,让他觉得这个由音符组成的世界是那样的恢弘而精巧,纵然他是从小开始学琴,现在却仍然不过像是个站在殿堂之外的人,连大门都还没推开。

不少同龄的人也正是在这个阶段放弃了学琴,也许是乐谱上越来越难的技巧,也许是为将来所做的不一样的打算,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的同学纷纷收起了琴盒,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渐渐的,还在魏琛那里继续上课的,就只剩他一个了。

那段时间他的记忆非常模糊,因为魏琛的工作也处于转型期,上课时间非常不固定,而他也开始在音乐附中里继续学习,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唯一记得清的,就是那段时间他在练的曲子是《流浪者之歌》,一首他已经觊觎很久,但魏琛却一直没让他练的曲子。

当时的他左手的技术已经非常纯熟,这样难度的曲子也早已不是不可逾越的高峰,新到手的曲子,只要多练几遍,原速的视奏毫无问题。可是也正是那个时候,他那点儿无处不在却又不甚明显的控制欲也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平时连琶音和练习曲不觉得,一旦要演奏这样情绪激烈充沛的曲子,那乐句间每个音符他都要尽在掌控,每一处节奏他都要丝毫不差的感觉,却会让他的演奏听起来固然精准,却总少了些许原本该有的味道。

但当时他却并没有太因为这个而烦恼,魏琛也觉得可能是因为年纪的缘故,一个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的人,也没有办法指望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对居无定所四处飘零的情怀有所感慨,那显然不现实。而所幸黄少天对音乐的控制也着实恰到好处,除过一些特别需要感情表现力的曲子,他的水平在同期的学生中也早就算得上是佼佼者。

那时候的他,觉得之后的生活也一定是会继续这样下去的,他在附中上学,回家刻苦练琴,每个礼拜去魏琛那儿上课,然后去考魏琛真正任教的,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他关于这个未来有过很多设想,在十来岁的小孩儿的眼里,进入大学就是他人生的一个新的开始,他会认识更多和他一样,或许有天赋或许够努力的同学,会参加一个学校的乐团,说不定还会穿西装打领带去真正的音乐厅表演……这些事情他都在练习的空余想过,他觉得这个未来非常的美好,他一定要这样走下去。

但是,人生里哪来那么多的肯定,又哪来那么多的美梦成真呢?他在魏琛那里上了那么多年的课,并不是每一次都记得清楚,可是除了那一切开始的第一堂课,最后的一次,他也是记忆犹新的。

那时候他在准备学校的分班考试,要按着专业课和文化课的成绩一起分重点班和普通班,他准备的曲目就是最近一直在练的《流浪者之歌》,整首曲子他已经拉的非常熟,海菲茨的版本也已经听了有无数次,表面上的处理技巧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听起来也足够撑场面了。

可那节课魏琛却没像往常一样先夸他然后给他指出问题所在,他甚至连琴都没从琴盒里拿出来。

黄少天拉完了抱着琴去看他,魏琛手里夹了支烟却没点着——他从不在上课的时候抽烟,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

“不错,有长进。”沉默了一下魏琛还是开口了,嗓子却是有些哑的,“海菲茨听了不少遍吧?学的挺像。”

换做平时,他肯定会因为这夸赞而洋洋得意地开始自我吹捧一下,然后也不忘了再说几句:“那也是魏老大教得好嘛!等到时候我成了世界一流的演奏家,记者来采访我,我就说我最喜欢的小提琴家一个是海菲茨,另一个就是魏老大!”

这样的话他曾经说过许多许多遍,等他成了世界一流的演奏家,他要如何,他要怎样,这些曾经是童言无忌的话却没有遭遇过魏琛哪怕一次的打击,每一次魏琛都会告诉他说:“嗯,这样想是对的,你到时候还可以再告诉媒体和记者,遇到一个好老师是多么的重要,你看看你不就遇上了我?唉,你小子真是太走运啦!”

说完之后师徒两个都会哈哈大笑起来,就好像这个愿望就近在眼前,很快就能实现似的。

但黄少天没有在开玩笑,魏琛也不是在敷衍他。他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愿望,从童言无忌的随口一提,到日积月累慢慢沉淀在心里的最终目标,他一直都有着自己最想要去做的事情,而魏琛也同样的,一直在引导着他往正确的路上走,一直相信着他能有成功到达顶点的时候。

可这一次他却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似的没能开口,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墙上的海菲茨的照片,玻璃的外壳在时间的流逝中像是一成不变,而照片里的人则本身就像是一种凝固了的永恒。

他看着这一副自己已经看了许多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照片,听到魏琛说:“嘿我说你小子,我跟你说话,你跟这玩儿什么深沉呢!”

于是黄少天连忙扭过头去看他。

却听到他又说道:“以后我就不能继续教你啦。”

魏琛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也有些笑意,他自己当时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感受。黄少天的启蒙老师虽然不是他,但他也是从拉空弦开始把他一点点教会的人,他看着他从一个拉空弦都能惹得整栋楼住户心情暴躁的小破孩儿,到现在这样一个已经可以熟练演奏世界名曲的好学生,他的每一本乐谱里都有他批注和勾画的笔迹与日期,他几乎是一手栽培着黄少天学习小提琴的全过程。

这是他最后一个学生,他丝毫不怀疑他有走得更远的能力。

他给他打开了通往音乐的殿堂的大门,带着他一路走了过来,而前面的路还有那么远那么长,他却不能再陪着他一起往前走了。

他作为老师陪着他的路程,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有点儿感慨,人这一辈子笼统不过百八十岁,这里头能有几个十年?可这掐指头算算,他带着黄少天学琴的日子,离十年也差不离了。

黄少天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愣了。他也知道魏琛这些时日里忙得很,工作要转型,经常连课也没办法给自己上,但他以为忙便忙了,总有忙完的一天,却没想过,魏琛也会有不能再继续教他的时候。

平时能说会道的人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怀里抱着琴——这习惯都是全跟魏琛学的。有的人喜欢单拎着琴颈,而有的人则喜欢把琴整个抱在怀里。魏琛是后者,黄少天也是,他清楚地记得魏琛告诉他这样拿琴时候说的话:“记住了啊,虽然你这琴现在只有两百块,还没邻居吵着要我装的隔音板贵,但是你也得给我拿好了——别那么拎着琴脖子,你愿意别人拎着你脖子吗?不乐意吧……这以后就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你的朋友,要是你比较倒霉找不到对象,那它也是你的对象……啊?你问我什么是对象?回去自个儿查字典去!总之,对琴你得好好爱护才行。知道了没?”

那些画面和声音似乎都还历历在目,而他现在怀里抱着的琴价格也早就达到了五位数,可再熟悉不过,坐在他右边,时不时会用不知道从哪儿坑来的指挥棒敲他胳膊的老师,却再也不会像这样给他上课了。

而那时的变化也不仅仅是这些,魏琛换了教学岗,这个已建成多年的老旧的小区,也要跟随城市建设的步伐开始拆迁,不少住户已经准备搬走,魏琛也不离例外。

变化总是来得很快,而接受却要花去很久的时间。那之后很多次黄少天背着琴盒骑着自行车从这条街经过,都会想要绕过去看看魏琛在不在家,找他蹭一顿饭,可等过了十字路口,远远地能望到挖掘机和建筑工地的牌子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魏琛已经搬走,而他也不会再去那里上课了。

长长的街道被夕阳照得一片昏黄,树的影子也斜斜的投在地上。他停在路边看着那个熟悉的方向,也看着自己曾经背着琴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他想到了从前魏老大家的客厅也曾经沐浴过这样好看的夕阳,想到了自己也曾经站在这样的光线里拉琴,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慢,而从他眼前飞速走过的,正是那些他还是个孩子时的青涩时光。

而后他参加了分班的考试,他也还是演奏了那首《流浪者之歌》,演奏完了之后依照惯例还会问些问题,通常都是对乐曲的理解,这些答案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听过很多遍,而这一首的故事更是早就耳熟能详,评分的老师和蔼又随意地问站在教室中间的黄少天:“这首曲子拉得很有感情,表现力很到位,你演奏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他们都以为黄少天会回答那个大家都知道的故事,说,是被故事里的情节所感动,为作曲家的情怀所感动,这样的标准答案,却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总是爱笑爱闹,哪里有他哪里就安静不下来的学生抱着琴,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了。

他皱了皱鼻子,解释道:“除了那个上课学过的乐曲背景以外,我还想了点别的。”

“是什么呢?”

“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最近拆迁了,看着那里被拆掉,我觉得就像是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回忆,那个地方也不能再回去了,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更能理解曲子里那种感情了。”

这样质朴又实诚的回答和确实足够出色的演奏,让他在那次的考试里得到了非常高的分数,考核的老师只当他这是少年心性,却不知道,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几乎涵盖了一个人将近十年的记忆。

那些尘土和瓦砾不仅仅是钢筋水泥的残骸,那是有着他从小到大最珍贵回忆的地方。

而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怎么能理解萨拉萨蒂对于一个陌生吉普赛小孩儿产生的同情或者什么别的情怀,他只知道吉普赛人到处游走没有故乡,而他正亲眼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一个地方化为尘土灰烬,他觉得,人活着那么多的情绪,其实要说难受,也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吧。

带着点儿他自己都没搞懂的情绪练着这首曲子,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没品味地觉得,开篇那气势恢宏的一大段高音换把的长连音,像是推土机大喇喇地开过的声音。

就这么气势恢宏地,毫不留情地,轰隆隆地碾过了他的记忆。

 

记忆固然美好,但人总是要往前走。哪怕十几岁的少年人可能并不懂这其中真意,但难过纵然难过,生活也会继续给他带来喜悦与挫折。他认识了许多新的同学,尽管他们不同专业,但是对于某些擅长在各个领域折磨人的作曲家却有着不约而同的又爱又恨。学中提琴的宋晓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到了考试的时候却总是意外最淡定,发挥最好的那一个;每天都看着没什么干劲的郑轩,却总是要拖着最沉的大提琴琴盒,他最关心的事情不是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而是他的琴盒滚轮状态如何……

他们一起去学校的琴房里杀时间,可一群搞弦乐的折腾来折腾去也只能凑个弦乐几重奏,连个钢琴伴奏都没有。而他们一群人的钢琴水平基本均衡在了《小星星》的水平线上,黄少天这时候会很自豪地冒出一句:“啊,我还会弹一首!贝多芬的!叫《土拔鼠》,你们要不要听?”

他像模像样地坐在琴凳上摆好姿势开始叮叮哐哐地按着琴键,这曲子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简单又活泼,大家听了之后都大笑起来,那笑声从大开着的玻璃窗中传出去很远,那一刻黄少天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在魏琛家里听到这首曲子,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魏琛家的客厅有一架钢琴,但实际上他本人的钢琴水平并不怎么样,钢琴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弹点简单的伴奏和校音,那时候黄少天还是个一练琴就很容易喊累的臭小子,他一直说:“魏老大,我们家隔壁弹钢琴的那个小孩儿我可羡慕他了你看我们每天都是练三个小时可是我只能站着他就能坐着而且你说为什么刚开始弹钢琴就不杀鸡呢?只是听起来咣咣咣的有点吵,可是我家楼底下的大妈说,他弹的比我拉的要不那么烦人一点……魏老大你教我弹钢琴吧!”

迫于无奈魏琛勉强分了半边琴凳出来给他——那时候他甚至连踏板都踩不到,而魏琛居然就用他那点儿半吊子的钢琴水平教了黄少天几首曲子,而后来的时间和钢琴系的选修课老师都能够证明,那几首儿歌似的曲子,几乎就是黄少天在钢琴上所能达到的最高的造诣了。

但这不妨碍当时的他把自己的老师看做全知全能的象征,他能嘴里咬着根没点着的香烟给自己示范那么复杂的音阶,还能随手就用签字笔给那么复杂的乐谱标上最简单也是最合适的指法与弓法,也能用那双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细致却非常有力的大手教自己弹钢琴——当然如果他不会拿那根可恶的指挥棒敲他的头就更好了……

后来长大之后,黄少天知道,人成长的过程中,可能会需要一个灯塔一样的人作为他的指引,他会模仿他,会想要追上他,想要成为与他一样甚至更优秀的存在。那时候他想,他或许是把魏琛当做了自己的灯塔,但是他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那灯塔不能再亮起来,不能再为海上的人指引方向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就像魏琛当时说,我不能再继续教你,也教不了你的时候,他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黄少天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难受,他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哪怕他现在的技术真的已经非常好,哪怕他现在已经有了全国最好的专业老师之一来指导他,他仍然觉得,魏琛那句话是错的。

他说的不对,一点儿都不对。

魏琛教会他那么多的东西,不仅仅是怎么拉琴,怎么听音乐,他教会他对于音乐的理解,对所爱事物的尊重,可现在他却说他没什么可教给自己的了,这让他觉得非常郁闷。

但是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没有办法接受魏琛不再是自己的老师这一点而郁结,还是因为他好像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魏琛却不能够继续带着他一起往前走而难过。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那个年纪的喜悦和郁结,也都是鲜明却又短暂的,那些对于过去的不舍慢慢地被时间冲刷开去,等到他开始认真备考音乐学院的时候,从前魏琛住的那个小区也已经重新建起了高档的小区,那里有着高耸密集的楼盘,好看又整齐的小区绿化,就像这个城市里无数其他小区一模一样。放学的时候他依然会从那里路过,也许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习惯成了自然,他看着那熟悉的地段却陌生的环境,却不会再觉得难受了。

只是有一个周末的晚上,他趁着小区里还没有正式开始入住住户,背着琴找到了魏琛家当年的那个位置,那里现在仍然是那一排楼房的最后一个单元,却不再是开放式的楼道,他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去,几乎都看不到楼顶,他想,住在这里,肯定看不到下午那么好看的夕阳。

他真情实感地挺替这里未来的住户感到惋惜,于是就地打开琴盒,像模像样地站在原地拉了首《二泉映月》,然后赶在小区保安发现他之前潇洒地骑着车子走掉,夜晚的风徐徐吹来,他越骑越快,渐渐就把这一排崭新的楼盘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一年的专业考试依然是安排在年末,不同专业的考试时间不同,郑轩和宋晓都比他先开始考试,他的专业考试日期是在最后一轮。

而那个年末也是魏琛非常忙的一段时间,在黄少天考试的前一天,他从外地打了电话来,却没怎么提考试的事儿,在黄少天第五次提醒他出差回来要记得给自己带当地的特产之后,魏琛说了一句:“小子,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第一次听海菲茨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

那时候黄少天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坐着,冬天的操场上没什么人,而且又是考试时期,出来活动的人就更少,他坐在铁质的看台上,望着跑道上早就磨得不清楚的白色压线,手边放着他的琴盒和明天考试要用到的资料,他回答道:“我记得啊,当然记得。魏老大你说我将来肯定能成为和海菲茨一样伟大的提琴家,然后哗啦啦地给我又布置了一堆作业,当然了那一周回去之后我好像听CD的时间比练习的时间多很多,最后那些练习曲一个也没练好,第二堂课去好像被揍了是吧,你当时揍我了吧!”

说起这回事儿黄少天还来劲了:“我还一直没问你那个指挥棒你从哪儿弄来的啊,你说你又不会指挥,看个总谱你都嫌累,拿着那个难道就是为了方便敲我的头吗?我上次碰到师姐,她说你上课的时候从来不敲她,魏老大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啊……”

电话那头魏琛深沉酝酿的一句:“只要你想,你就行。”的昨日重现的台词,被黄少天这一连串的打岔惹得再也说不出口,但他又不甘心什么也不说,于是总算在黄少天说完了之后插了一句:“你明天好好表现,就当自个儿是你偶像海大爷,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再怎么着你也是我的学生,可别给老子……咳,别给老夫丢人!”

黄少天哈哈一笑,只说好好好,随后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操场上没有开灯,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冬季的夜晚没多少星星,操场上那么宽阔的天空也看不见几颗,就那么孤零零地眨巴着眼,看着怪可怜的。

他想,魏琛刚才其实说得又对,又不对,他的确是他的学生,这一辈子他都会是魏琛的学生,可是要说偶像,要说他曾经最开始最敬佩,最想成为的人,那可不是海菲茨啊。

他抬头看着天,心里却觉得非常平静。

兴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会因为考试或者演出这样的事情紧张,仿佛越大的场面,他就越能够冷静下来,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不是正常,但是每次只要提琴在身边,能紧紧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踏实,好像前面的路不管是荆棘是荒野,只要他手里拿着琴,他就不是孤身一人。

那个夜晚他心里翻涌着许许多多的感触和想说的话,可是偌大的操场却空无一人,同学和朋友都在准备各自的考试,他不会去打扰他们,于是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那些心绪平息下去。找不到人说话也不觉得孤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平时的吵闹和嘈杂过后,学会享受一个人的时间,那时候他又想起了魏琛以前的话,他说,这琴就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对它——当然他当时还表达了一下对他将来找不到对象的担心,而现在的黄少天却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扮了个鬼脸。

他早已不是当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哪怕现在的他仍然无法说出成长到底是什么,它是如何发生,如何改变一个人,如何让一个人由幼稚到成熟,如何让一个人从迷茫变得有担当,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在原地徘徊,再怀念过去担心未来——他的未来全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只要一握紧手掌,就能紧紧抓住,绝对不放开。

但他仍然喜欢偶尔想想未来,想想自己考入音乐学院之后的生活,他会遇到或风趣或无聊的教授,会和什么样的人成为新朋友,能不能在专业的道路上继续走远,走多远,学校的琴房里是不是也像他们附中这样,每一间都有那些折磨死人的音乐家的照片画像,他寻思着会不会有海菲茨的——感觉可能性不是很大,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当年魏琛搬家的时候,他把那张海菲茨的那幅照片送给自己了。

和那副巨大的照片一起交给他的,还有魏琛的一个笔记本,里面从他上的第一节课开始,零零碎碎地写着一些像是教案一样的东西,哪一年的哪个月哪一天,他开始学习第几把位有什么手型上的问题,下一次课要记得纠正;哪一次他偷了懒曲子练的不够熟需要回去重练,下回得记得狠狠批评;哪一次的小型演出,魏琛提前给他选好的备选曲目,后面还附带着批注写着哪一首更适合他的风格;哪一回的考试,他得了多少分,问题出在哪儿,要怎么改正……这些事无巨细的事情,大多数因为时间的原因,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看着魏琛那着实称不上好看的笔迹,和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有些泛黄发旧的笔记本,却觉得异常的安心。

魏琛当时带着很多学生,写这个可能也是为了更尽职尽责地教导他,那些笔记时间并不连贯,有的中间甚至能岔开半年之久,但是一整本的看下来,他就像是坐在魏琛那个位置,注视着当初开始学琴的自己,时间回放步履变慢,所有的过去哪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有一个一直在注视着他,关心着他的人,帮他一点一点的,全部都记着。

他不知道他的那些师兄师姐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个本子,但是在当时,在他那还没经历过什么大变故大风浪的人生里,这个本子却像是一首温柔至极的摇篮曲,把他因为换老师而带来的焦躁与不安,一一都抚平了。

他想,按着他魏老大那向来大刀阔斧大开大合的行事习惯,临别送他这么个本子其实有些不符合他的风格,可是等他在本子的后面发现了晚上要看的电视节目和足球比赛在几点几台开播,还零零碎碎地沾了些烟灰和菜汤的痕迹的时候,哭笑不得的同时却觉得有点儿释然,不管原因是哪一种,他都觉得异常珍视,并甘之若饴。

但话虽这么说,等到他去问魏琛,得到的答复是,搬家东西太多拿不完就顺手给了你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去他新家门口拉上几天的锯来权当报复。

那本子他好好地收在了抽屉里,没事儿的时候绝不会拿出来看。对一个已经学业有成的人来说,看着自己小时候那些多的写不完的毛病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而那幅照片,他也没有再把它挂起来,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注视着这位“上帝的小提琴手”才能安静下来好好练习了,不管是这位永远在历史上闪烁发光的神一样的存在,还是曾经被他误认为是灯塔,是要带着他一路走到音乐的尽头的老师,他都已经可以不再依靠——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重要,恰恰相反,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他——可是时间和成长不仅仅教会了他要习惯一个人行走,也教会他这些曾经可依靠的人或者信仰,都是可以默默收在心底,并在前行途中仍旧珍惜的。

他想,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背起琴盒一个人上路了。

那一刻他似乎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背着个帆布琴盒,跟在魏琛后头瞎转悠的;坐在琴凳上,脚都踩不着踏板的;也有被训了之后咬着牙继续练琴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然后在腮托的位置消失不见,眼泪会蒸发,而泪痕却一直都在;还有骑着车子,背着琴盒在被拆除的小区前呆立着的;也有磨磨蹭蹭地走在去往新老师家的路上,一路上踢飞了不知道多少石子,最后却还是要走完那一段其实并不长的路的……

那些过去的自己每一个都如此鲜活,如此生动,他们或流泪或笑闹着从他面前一一跑过,却都全部是只看着前方,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回想起自己在魏琛那里的第一节提琴课,他那永远看起来都正经不起来的老师坐在椅子上,穿着松散又随意的T恤和短裤,拿着他那把尚未被哥俩好荼毒的好琴,认真地给他演奏着《梁祝》,熟悉的旋律是那么的悦耳动听,他甚至都清楚地记起了当时几乎是像是全身过了电流一般的颤栗感,而那时候魏琛问他:“想要学小提琴吗?”

这个问题啊,黄少天笑着笑了摇头,不管是谁,再问他多少次,他的回答恐怕也会都是那一个。

有且仅有的一个。

“想!”尚且稚嫩的童声像是把所有的回忆画了一个终止符,那些过去的自己一时间全都奔跑着融进了天边似的,慢慢地消失不见。

而夜空依旧深沉,四周一片寂静。

他想,他在将来的无数时间里,恐怕依然会想起过去的那个无忧无虑,每天除了上下课与练琴就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自己,那时候的世界也单纯,生活也简单,他不清楚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意象,更不了解所谓的烦恼的真谛,那时候会拉好听的《梁祝》的魏老大就是他的英雄,是他想要迈着那时候还不怎么长的两条腿,一步一步,追赶上的人。

他会想念,会觉得过去美好,却不会再为了它感到过多的怅然与怀念。而哪怕现在他已经追赶上了他昔日的英雄,却再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迷茫。老师并不是他的灯塔,而他也不需要灯塔——他更需要的,是黑暗中永恒闪烁的明星,哪怕日夜轮转昼夜变幻,它们却永远都会在无尽的黑暗里给人指引,用点点星辉,为他照亮一条通往明日的路。

他站起身来,背起了琴盒。他想,尽管他不知道前方的路到底通往哪里,他也不知道走在这条路上他会遇到什么,或许会遇到让他的人生从此变得更精彩的人,或许会遇到让他苦痛不堪饱受折磨的挫折。而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已经做好了坦然接受的准备。

从此风雨无阻,直至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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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取自于歌曲《致少年时代》,非常喜欢最后一句歌词:“假使可重遇,让今天的我轻抚你。”

原著里就非常喜欢老魏和黄少的感觉,老队长是对他有很大的影响的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刷了点师徒的戏份~然后没能写到喻队也挺遗憾的,等完结之后会有另一个番外补上,那个才是本来想好的生贺,和之前喻队那个能呼应一下,只是时间来不及,就只写了这个。

成长是多么美妙的故事呀,能成为现在这样有担当的人,真是太好啦。

黄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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